『乡村振兴·文艺赋能——“驻村”作家成果展』雨歌:山水与田园
山水与田园
文/雨歌
牛角沟万物葱茏
沟与山相依,一座山如果仅仅是乱石层叠或者黄土堆积,只是一座平庸的山,就像珠穆朗玛峰缺少了皑皑白雪,就不曾有让人仰望的高度和冷峻,像贺兰山缺少了青松这件披风,就不再是一座天然的屏障。你要读懂一座山,不仅要牢记山的名字,还要深究名声赫赫的山体和沟壑它主宰了多少生灵,孕育了多少沧桑的历史。
若对牛角沟的名称追根溯源,就不仅仅是出土了距今两万年的被命名为“泾川人”的头盖骨化石,以及犀牛角、野猪化石,说牛角沟,你还要仔细留意牛角沟里衍生出的每一株植物。见过的松柏,今年和去年有些许区别,石板路两旁的榛子松,它已经长过了人的身高,长胖了身躯,曾经可以穿行的木栈道,若你再走上去,不仅是侧身还要佝偻着背,除了满山的松柏,还有野果子,这些蔓生的植物,每年都开花结果,如若不仔细辨别,你会忽略它们同为红色却又极大的不同,外观上看,一种果子表皮上缀满了颗粒细小的珍珠粒,尝起来甜甜的,另一种是由十颗顶端有黑色针尖大小凸起呈宝塔型排列组成,酸中带甜。它们可曾是开了千年的花,被最早的人类采摘过,作为爱情的信物,互相赠送。
与野果高低相依的还有很多树木,石板上被人踩成的黑色印迹的是桑葚,一个个坠落的同时,也有另外一些喂养了树间啾啾不息的鸟类,它们可曾被一只黄鼠狼追赶,做着飞鸟与走兽吃饱喝足时的小游戏。
一个个青柠般大小的果实吸引了我,从低处拽下一个小树枝,带着两个小果子,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蚜虫,它们的眼睛你看不见,但是腿脚很细,绿色的果子像是每一个蚜虫的星球,它们在属于自己的领土上来回翻转,腿紧紧地吸附在绿色星球上,任我怎么甩也掉不下来。这是我的新发现,第一次在熟悉的牛角沟里发现了这样的树种,同行的支书说这是构树,别小看这构树,它有土就能活,树皮坚韧,是造纸的原料,对于喜欢写毛笔字的我,当真是遇上知音,因为它是造纸术的活化石,自从东汉蔡伦发明了造纸术至今,构树从来没离开我们的生活。构树皮造纸工艺是一种传统古老的民间手工技艺,又称“舀纸”“吃水饭”,造纸工艺流程复杂,时间跨度大,有采料、晒干、泡料、染料、磕料、晾纸、炕纸、钳纸、揭纸等七十二道工序 。每年农历三月份采构树皮,岩洞为厂房,挖地为池,引用沟水,就地取材,家庭式作业,手工造出的牛皮纸运用广泛,两千多年的历史传承,是现代造纸术无法替代的。这样工艺复杂,柔韧性极好的纸,若是平放在桌面跟一棵长在大山里的树一样普通,但若将它用专用的墨汁配上精湛的书法技艺,它的艺术价值将不可估量。再次仰望这些零零散散的构树,想象连缀成一卷卷木牍奏折,捧在唐王的手里,那会是写着大赦天下举国欢腾的文字吗?再次将手里的构树枝撕扯着,那难以拽断的树皮,使我总想拿下秦始皇兵马俑中文官腰间佩戴的小刀,亲手割下一片树皮来,用毛笔写下“甲辰龙年仲夏牛角沟以为记”。抚摸着青灰的树皮,像毫毛书写在轻薄的纸上。
构树全身都是宝,构树的乳汁、树皮、叶及果实和种子都能够入药,树叶具有清热凉血、利湿杀虫的作用,树皮可以煎剂隔开后的树皮也可以外涂,这些深藏在山里的构树和其它树木一起发芽,绿了又黄,开花又结果,年复一年,像一个身怀绝技却又埋没江湖的人,是到了该出山的时候的时刻,将它身上从远古携带的故事一段段地讲出来,那一颗入定的种子,终究会不平凡。
路边一片荷塘,菏池边烧烤的支架上刚烤好的茄子随风送来香味,一边的长凳上,已经摆好了玉米、土豆等着家人一起开启中午的美食之旅。重新开张的“水云轩”农家乐,劲道的酸汤手工面,各种农家菜品,收集山水间的圣果做成美食,荷花池中的莲子入菜,都能让人在山间留恋之际,慰藉饥肠咕咕的身体。
且当我的思绪翻腾时,牛角沟里出水的岩石像一道屏障矗立在眼前,我将其视为牛角沟的水帘洞,大大小小的水珠从石缝里参差不齐地流出来,流了多少年已无可考证,只见它一出世就顺势向下奔向泾河,成为了大海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会被崇尚自然的游人接来饮用,这些水曾经接受过化验,可以直接饮用,每次来牛角沟我总要进山来,用水瓶接一些来饮用,夏日清凉的水从口入,直奔肺腑。若是在冬天,滴水成冰,自然堆积的静态之水纯洁无瑕,姿态各异,这样自然天成的冰瀑,在北方也可称之为冬日奇观。在它脚下的小水池里,盛夏时节会有小小的河蟹,常常有孩子们在一旁水渠的淤泥里捞出核桃般大小的河蟹把玩,这也是他们愿意进山的最好理由。抛开河蟹的食用性,单说这自生自灭,无所挂碍的自由生活,河蟹算是牛角沟自产的生物之一。
流水有意,一部分水已经前往路边的鱼池,当一条鱼历经苦寒冰冻,了却对美食的挂念,一生身着黑暗的保护色,自由自在享受沉在水底的快乐。但还有一些水要放弃安逸,奔向泾河与大部队集结,剩下的水从岩石的缝隙里、构树的纹理中、小草的叶片上流下来,我伸进虚无空气中的手业已沾满水珠,这是牛角沟的仲夏对万物的馈赠。因为认识了这一棵树,逢缘桥上诉说的意义就不止这一棵树,还有这两座无名的山,因为攥在指缝间的水,正哺育着的万物,人声鼎沸是牛角沟最慰藉人心的时刻。
深夜的牛角沟,自有另一番静谧,隐藏了一天的獾、黄鼠狼、兔子等都要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寻觅自己的伴侣,放开嗓门唱情歌,追逐奔跑,你若是在农家乐的窑洞里小住,最好将敞开的房门紧闭,连同灯光在牛角沟里都是多余,留出宽大的舞台给它们,你只管成为听觉的观众,静静聆听万物生长,任它们各自演绎自然的悲欢。
再次仰望这平淡无奇的牛角沟,它通向不远的庆阳,这里只是一座山的起点,这条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苏家河村果飘香
驱车从县城出发,在泾明乡府门口向左转弯,顺着一条仅容两辆车通行的水过面石桥,上一个斜坡就抵达目的地泾明乡苏家河,这里曾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丘,而今天我们要去看望的是坐拥三百亩果园的果园主人宋玉芬。
宋玉芬今年已经过了耳顺之年,2016年来泾川自主创业。之前经常听先生说她的苹果,今天亲眼见她,分明就是一位田间劳作的母亲,朴实和蔼,高高的个子,与我们交流,言语间分明就是做过大事的人,她早先在企业上班,退休后来到泾明,看山了这座山,便承包下来种果树。她指着路边栽植的黄花菜说,这是去年移植的,今年就可以见效益。再走一段会看见酸枣树,那些本来长在山地边的野生酸枣,都被她移植到大路边上,方便深秋时收酸枣果子。这些不起眼的小小酸枣,能产出坚硬的酸枣核,可做简单的串珠,里面更小的内核,可以入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小时候家门前山沟边的酸枣有大有小,这些小野果曾一度慰藉着我们童年的味蕾。
是儿子的呼喊将我拉回现实,原来他在院子前面的墙根下发现了苜蓿,他正两腿跪地,两只手扑在苜蓿上一个劲地揪着,柴草一把,装进了塑料袋里,看他投入的样子,我正好可以欣赏身后这个大院子了。这是一个坐西向东背靠大山极其向阳的砖瓦房,院墙砌成城墙的样子,高低错落,青砖为墙,白灰勾缝,墙面上特意做成扇形,青瓦片错落填充成镂空。前院五间砖房,后面空出的大场地彩钢屋顶,里面高高低低地摆放着各种装苹果的塑料筐,大大小小的高凳子靠墙站立。门外墙根下三两株早熟的苹果已经绽开了娇嫩的粉花一弹即破,蝉翼般的花瓣自然排布,零散的几束油菜花,在风里各自点头摇头,装点着此刻静谧的院落。
门前的这一片樱桃园,树型跟苹果树大致相似,但却赶在苹果花之前生出了雪白的五瓣花,一朵朵簇拥着,同生同长,手拉手头碰头。宋阿姨手指着西边的那一片说,那里今年栽植了另外一个品种,有一百多棵。去年这一片是丰产的第一年,不用去城里出售,在地头上就直接被人批发零售全带走。她还特意给了我几株新培育的樱桃苗子。“樱桃好吃,树难栽”这次我也要试试,一想到自家屋后的樱桃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果子,多年以后我还可以打电话告诉孩子:“樱桃熟了,我给你们留着。”这将又是一场漫长惬意的等待。放眼远处是上万株苹果树,每一棵树都被精心修剪过,腐烂的皮肤也涂上了黄色的药水,干净利落精神抖擞地接受春日暖阳的洗礼,时刻准备在新的一年里把更甜美的果子捧上枝头。
宋玉芬阿姨在这里七年了,每天早上起来她都绕着水泥路走一圈儿,像是去看望自己的孩子,树木无言,唯有使劲地生长,努力地开花结果。这几天天气骤然降温,对即将开花的果木又是一次致命的伤害,她和自己的老伴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把地头上堆放的果树枝点燃,让浓烟四散驱散覆盖在果树上空的霜冻。试想一个个清晨,从地头四散的青烟和田间的寒气在山坳里搏斗,一个个看似静默的果树如士兵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将芽孢锁紧,收住内心的饱涨,等待晨光跳出束缚,给大地铺上温暖的被单,它们才探头探脑地舒展开放。东边不远处沿路的两排白杨,树上的鸟窝整齐地排列,像一个群居的大家庭,我才恍然大悟,刚才乌鸦的群鸣,竟然来自这一片鹅黄的白杨林,鸟儿们的安逸也是人类无法随意揣测的。
徜徉在春天的阳光里,想象不久后的苹果园里将是人头攒动,十里八村的闲人都要来这里撸起袖子干一番了。先从疏花开始,她后院里的工具倾巢出动,高、低凳上全站了人,各个摩拳擦掌地疏完花朵又开始疏果子,像一场盛大的赶集,一个小山丘因为苹果,又开始热闹一阵子了。这样能在家门口挣钱也能照看孩子的差事,帮不少家庭解决了孩子和老人无人照看的难题,也使这里苦于没人种植的良田终于得到了有效的利用,宋阿姨真是了不起。
远处是潺潺的泾河水,所谓山水田园,大概就是眼前这幅景象吧!等苹果花开完,身后的这片洋槐林又该开花,这里每一棵树都在有条不紊地生长,七月的槐花和树下的阴凉是留给守护它的人。又到分别的时候,再次握住老人粗糙的手,古铜色的脸,被帽檐的阴影遮蔽着半个,但她依然握着我的手笑着说:“你一定要再来,过一个多月樱桃就熟了,我给你留着。”车子走出了好远,她依然站在门口眺望,看着满山的果树,也目送着我们。
——作品原刊于《飞天》2025年第6期
作 家 简 介
雨歌 本名王丽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有诗歌、散文、评论见于《飞天》《星星》《诗潮》《草堂》《北方作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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