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元谅槐
□马宇龙
从西周的古密须国出来,我就到了唐朝。
这一走,走了1700年。这是灵台县的百里镇,百里这个地名也很古老,据说因为春秋时期五羊大夫百里奚封邑于此,故而留下了百里这个名字。这是绵长历史给我们后人的馈赠,也是那些先贤们在大地上印下的文明履印。我之所以来到唐朝,是因为这里有一棵唐槐。
唐槐久负盛名,一直未曾亲见,不亲见盖因不甚挂怀。走遍各处山川,奇树名木见过不少,忽然这里说,此地有千年古樟,距今1800年,忽而那里说,彼处有柏树王,距今2500年,时而一地又说,那里深藏古槐,距今3000年。无论年代多少,而树与人有关的并不多,陕西有轩辕柏,据传为轩辕帝亲手所植,湖北荆州有章台古梅,据说是楚灵王亲栽,而位于灵台百里的这棵槐树,也与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在浩如烟海的大唐名人录中,并不眼熟,但在我所身处的陇右一带,声名显赫。他就是李元谅,原名骆元光,曾为陕西潼关节度使的他有功于平凉吐蕃劫盟,被加封为陇右节度使,驻防于灵台的梁原乡。驻防灵台,他曾在河的北岸驻百里城防吐蕃侵扰。也就是那几年,颇有心计的他在这里栽下了一棵槐树。
这棵槐树,是一个时代的指示牌,任何人顺着久远的时光隧道,乘坐历史的列车,一路飞驰而过,到了这里,会有它提示你:唐朝到了。我就是这样来到了唐朝。因为是唐朝,这棵树就更加卓然。唐代,是个树木生而有幸的朝代,唐王朝一向提倡种“官树”,由城市而向农村推及,还明文规定“种田一亩,种桑两棵”。尤其驿站与驿站道之间,必种行道树,以荫蔽行旅的往来,甚至还将栽树、护树作为考察地方官吏政绩的硬指标。作为地方官员的李元谅,自然恪守圣旨,广栽树木,这棵树就是在这样的时运下落土成木、枝繁叶茂起来的。
唐槐位于一所学校的门对面,有了它,这所学校也便有了绵长的文脉。学生们进进出出,老师们会说,这树啊,栽于唐代,是唐代将军李元谅种下的。一代代的学生离开了学校,奔赴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岗位,可能他们会渐渐忘了老师,忘了同学,但他们忘不了这棵树。有一天他们忘了这所母校的名字,拍着脑门会说,就是那所,那所门前有一棵唐朝槐树的学校。时光过去了1000多年,李元谅位于崇信县的墓堆都几乎看不见了,而这棵树却依然枝叶向上,两根枝柯又粗又短,斜逸横空伸出,只是树皮嶙峋凸起,疙疙瘩瘩,老态尽显,尤其腹心的大洞,像一个大张着的嘴,试图告诉你太多的故事。
种下这棵树之后的岁月,李元谅凭借此地进一步拓展防区,收复失地,一直延伸到西北汭河畔锦屏山下,他在那里新筑崇信城,于是有了崇信这个地方。种了一棵树,又建了一座城,李元谅在大地上不断描画山河,点染江山,由陕西到甘肃,由灵台到崇信,一路留下了他的遗迹。贞元九年,62岁的他积劳成疾,病逝于良原。如今,这棵树活成了文物的模样,像一件珍藏的根雕,供一代代人观瞻,它的每一个纹路、每一处扭曲,都是岁月蹉跎、悲喜纠结的见证。说它像根雕,但它绝对不是根雕,移步树的南侧,你会发现它的腰上鼓出一个结块,上面萌生出一长一短两条树枝,像两只幼鹿呼之欲出,吐露生命的气息。
“青山常绿荫,后嗣大发扬。祖德已留芳,源远自流长。”李元谅走了,却给后人留下了传承千年的唐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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