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渭州记
我居住的甘肃平凉,古代是边城,宋朝称为渭州。说渭州是边城,是因为那时六盘山是边境线,六盘山之东的渭州叫塞下,六盘山之西的游牧民族叫塞上。唐诗宋词里的出塞、塞上曲和塞下曲由此而咏唱。北宋距今一千多年,那时的渭州不像今天四周荒山秃岭,而是气候温和,草丰林茂,植被宽厚,起伏的山峦是起伏连绵的森林地带,在六盘山以东的渭州有一条清亮宽阔的河流,是千古著名的泾河,泾河两岸土质肥沃,人迹未至的古树林下腐殖质厚可达一尺或几尺。泾河流过的沟沟岔岔,茶树桑树成片成带,由于山青水绿,各种飞禽走兽随处可见。散布在这绿树丛中的城市就是渭州的市井,每年夏天这里牧民、耕农和由长安远道而来的商人交易着青虫、鹦鹉、龙须席、麝香、土绢、战马、毛毡、山果、泾河鱼、茶叶等商品。这里的六盘山是宋政府与西夏民族打仗的边关,王安石因与西夏王李元昊打仗来到渭州,写了《陇东》一首诗:“陇东流水向东流,不肯相随过陇头。只有月明西海上,伴入征戍替人愁。”诗歌记述了王安石征戍边关的情形。陇东的流水就是指泾河。
渭州是位于泾河之南的南山二台地上,城呈葫芦形,由三个圆形小城组成,东城中山街和紫金城最繁华,我家恰就在潘家酒楼的旧址上。清雅的小街是石子石条铺道,羊肠子似的由西而东伸向马道门,青瓦的人字形屋顶上时有猫眼龙雕高高翘起,一溜一行的小青砖砌得线条分明,红木圆柱和一律粉墙木格门的店铺一家挨一家。到中午时分,街道上拥挤起来,卖唱艺人妻妾扶醉夫,羽扇纶巾慢慢悠悠走过的官人,以及店小二的吆喝声,使这一方土地不平静起来。在这个小街上,发生了黄土高原崛起的一副雄壮的风景,这就是施耐庵写在《水浒》第三回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在一家砖雕木刻阁廊连层的潘家酒楼里,鲁达正饮渭州大曲,一面杏黄酒旗在风中招展,甚是惹眼,粉墙上写着一首诗:“风拂烟笼锦旗扬,太平时节日初长,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三尺晓垂杨柳外,一竿斜插杏花旁。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这其实是施耐庵写的诗。他写道鲁达在肉铺前一脚踢翻郑屠户,对欺霸金老父女的郑屠户一顿武打,打得郑屠户爬在地上呜呀呀乱叫告饶。满街的人对这种野性的放荡和正义的除暴安良纷纷叫好。这是水浒里的故事,也是渭州的古风景。它与当时渭州城外的野山莽林很谐和,古渭州城很像一部摊晒在六盘山东麓的宋版线装书,走入其中,有种苍老气象。
如今,这褫魂夺魄扣人心弦的故事不时勾起我对历史的回想。鲁智深远去了,我有点惆怅地在这条街上徘徊。一千年来,那宋式建筑几经兵火,几经修复,狭窄陈旧的土木建筑还残留着水浒的记忆。渭州的正义和不平,往事越千年,留在我心中的是一种古意意境。我怀着郁悒,沿街踏寻潘家酒楼,却人去楼空,过去的正义和非正义都难以觅存。但从这苍老而简陋的小街上,我却可从粗粝本色中感受到一种历史文化和人文品格的璀璨多彩。
历史流转至九十年代。这里要进行旧城改造,我由于难以泯灭的古意意境,曾上书有关部门,建议保留属于古渭州的中山街到紫金城的一条街,要求不要拆除这渭州古街。把它作为步行街,作为历史古迹在商贸的同时又是旅游文化的胜地。可惜不听我的建议,用推土机推平了中山街这个“肠梗阻”,古风古貌荡然无存。面对平坦宽阔的大街,我感叹新时代的前进发展,但我又觉得我们拆掉一条具有历史文物价值的旧街,这损失是难以用新修的一排水泥大楼相代替的。
如今,渭州四周的山梁在开荒种田中由绿变秃了,植被的破坏,天然水源减少,泾河开始干枯,新平凉城是在一片干旱的黄土塬包围之中,新的繁华繁忙也正在兴起。这之后人们在干旱和沙尘暴中又懂得了保护生态平衡,新的一届政府,似乎也在伸张一种自然与人的正义和公平,开始在光秃的山坡植树造林,一种新的平和景象正在出现。我想新的塞下曲中会有新的意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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