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泾河和渭河合流处

　　在陕西省高陵县，从甘肃省径直流来的泾河水和由陇山之西的陇西由西向南拐向东的渭河水相遇在一条低谷里，一连几里远，清亮的泾河水与浑浊的渭河水各流一边，并不相融，彼此分清着各自的来源——“泾渭分明”这句成语就此传用千古，千年来两河的清浊被人们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呢？细观数里远的两条河水，含有泥沙的河水与不含泥沙的河水比重和流速是不一样的，水质密度一样，流速不一样，方向在逐渐一致之中亦有微差，我才发现：同样是水，也要分出个清白来，这和我们的阶级出身一样，不同出身的人和不同阶级成份的人是有差别的，阶级斗争的发生真也是事实。但是那一条河是革命者呢？泾清还是渭浊，渭清还是泾浊，是谁扬起了浊波，这得弄清呵，不要清浊不分，这大概是从有六盘山这个古称大荒山的分水岭制造了两条在陕甘宁三省三十八县搞两条路线斗争的河的千古问题。一分为二是一种哲学观，合二为一亦是这种哲学观另一相对观点，大荒山是将一分为二到关中大地的中部就合二为一，我看到被壮大的是渭河，渭河收融了泾河，泾河归服了渭河，因为只有这一条渠道可选，泾河把自己的行为叫顺应潮流，但在大潮流面前都各自保持一种立场，这立场没维持多久都失去了自己观点：同流合污。世界上不受蛊惑不受授不渗透不相互影响的事物几乎没有，联合，融合，和谐，团结一致又和而不同，求同存异，各保持个性，这才是大趋势。大势所迫，是大势不是向高处发展，而是向低一层次去流动，平衡总是由高向低倾斜，由高处向低处施慧施舍才能公平。

　　这当然是一种交流，正像一个人与一个人交流，一种观点与一种观点交流，一条街与另一条街交流。包括男女的身体交流，包括会议，包括市场，包括货物，包括汽车轮船飞机的运送，交流无处不有，交流充满世界，我想说的是交流中哪个是主流，那个是支流，派别如何？我们一般总是看潮头做事，谁势力大谁是主流，渭河比泾河水大，泾河就流入渭河，渭河是主流，是主流社会，但黄河比渭河更大，渭河就流入黄河，渭河就成了黄河的支流，黄河是中华民族发祥的摇篮，主要是多数人在黄河岸边生活要用这黄河浇灌土地上庄稼，满足了人们的渴求。黄河水是沿岸无数山沟沟水汇集而成，黄河的派别很多，但都随了大流，无可奈何，不想流自己又不能保持住居高流下之态。这是我想起了许多高高在上，居于高位的人，几乎都得退下来，从台上流入台下，成为大众的大家都不得不去的大海，海纳百川，海是不能不纳的，因为居势低就成了收容所，所有活动者都以此为归宿。

　　我走在大街，看见汽车不过是一个浪花，看见一群人不过是一些波涛，看见人们在聚会，在开大会，在跳舞唱歌，不过是一些漩涡，看见富人穷人在数钱，在汇款，不过是几滴水珠，看见有人揭露别人的隐私，或将一首诗读懂了，不过是一些从水面蒸发的水汽和雾。当我们喝酒时，身体内的河床要裸露出来，一些需要荡漾的东西干涸了，而我们在妖艳的女人面前失态发愣的时候，你融会贯通的目光像蜻蜓点水飞着，其实，你的讲话稿，你的电脑在线，你的请柬或受到信件，都是内心汹涌，当一个和尚几个道士守着一个风景区等死，连同那送葬队的哭声及结婚的祝贺词，都同一个婴儿诞生一样充满倾吐……这是交流呵。晨钟，暮鼓，木鱼，狗叫，孩子笑，牡丹开花，石榴结子，老人出门，妻子回家，你听见有人叫你小名，这都是两条河或更多的河在流在一起。从影子里交流太阳光，从梦中交流月亮凌空，当然，声色犬马，一些面对面闭上眼睛又陶醉出舒服感，谁能说这不是泾河流入渭河时的十来分钟的快感，穿过泾河河谷的声音是可以画音的，同时，可以观其音的，我们从柔软的水中捧出冰，这是冲动睡在冬天里。水在中国风俗中喻财，这金钱线是和爱情线、生命线汇成了一条命运线，河这种方式就规定了人生一切，你不在泾河流域，就在渭河流域，你起码是属于黄河人，最少也活在中华大地上，你想不激动，不流露自己感情或感觉是不行的，叫一声“妈”也是对养育你的黄河的表示，你的表态，使我知道了你回到了泾河源头。

　　这时节正是秋天，金黄的落叶沿着风向飘着，树叶的正面闪着阳光，又不断在背面闪出阳光，光线在风声中变化着灿烂，一会儿是这面，一会儿是那面，一会儿是无数这面、那面，背面，正面不分的将一种天空的空旷变成缤纷的空旷，落叶的方式是成熟的斑斑驳驳的意识形态，它有着杨树的寂静，也有柳树和榆树的愉悦，而形成这视线的高度是身影摇晃着荒芜的开始，人生的目光从此失落着色彩，一如小鸟的飞翔从此姿势在动感中归于大地，而泾河于渭河在弯曲的地方汇合，它们是静静地流淌着过去的自己。

　　我将目光从天空中拿下来，轻轻放在水面上任其有动感和滚动，这是我目光似乎饱满如水中落叶，这里一副阴阳太极图形，泾河于渭河是阴阳两条河在拥抱在一起，阳性的泾河和阴性渭河从此分不开了，像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亲吻，再浑身动作起来，然后血汗交流一起，彼此一起律动，成为太极，两条河变成一条河时，曾经的你是你，我是我变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接着你就是我，我即是你，你我不分就是泾渭不分。从古以来，泾渭分明是一种生存方式，泾渭不分更是一种必然方式，这像天上的阳光流入一粒种子里，地上水也融入种子里，包括风，雪，霞光和声音，都与种子交流。交流是一种伟大的行动，注入是一种开放，开放才是交流，交流就解放了过去的单一，形成了新的体制，像一粒种子变成一棵树，像两个男女交流生下一个小孩，交流会使品种增多，没有交流就没有新生命，没有开放的融合就没有新的繁华世界，原来走向富强是解放自己，把自己交给对方，使对方归为自己。

　　秋天的泾河水比春天的经河水清澈多了，秋天的渭河水也比夏天的渭河洪水清亮多了，它两这时不再与岸保持过去的时间关系，而以新空间放开自己的身心，将过去桨声渔歌，小船，六盘月，沉浮的夕阳，浪中淘沙，岸边英雄，才子和美人的叹息，特别是孔老二那一夕古韵：逝者如斯夫。都渗透混合在一起，分不出早晚天地过去，一切更加复杂，更加说不清，这就更加博大深厚，我作为泾河浪子，此时像屈原跳入汩罗江一样沉入水中，至今被水卷得寻不见踪影。

　　庚寅九月八日匆於高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