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密须国行
很久以前,在西北有一个叫密须国的地方。至今它神话的真实几乎已被人们遗忘了。
行行复行行,自达溪河西去,沿河起起伏伏的坡沟,过一弯又一弯,拐向一个较为开阔的丘壑地。行止看似和其他黄土沟一样的山沟,行止是在千山万壑中的一个引不起惊奇的小川道,这里还没有修起宽阔公路,只有静寂、偏僻、游人罕至的山路。站在土坎上放眼望去,南北浑圆的丘峰混混沌沌,交相叠错从西而东的达溪河和南河夹绕着一处村庄屋舍;沿河槽两边的陡崖上,不时露出山涧、山梁、山峁、山岔、山坪、山台,而涧、梁、岔、峁、坪、台上一垅一层茂密的庄稼,庄稼地的平缓处沿沟而居着人家,或泥墙青瓦小房,或在土崖凿洞而陶室穴居。大概这里少来外乡人,一个穿着黑布衣裤的老人和善地望着我,笑邀我喝茶,而站在路边的几个乡村孩子久久望着我,惊奇地打量着我,不禁使我也注意起他们。男孩黄脸发黑,短衣短裤,一副边塞将士强悍而诚实的气派,女孩白脸显红,细腰窄袄,裤子却很宽大,蓄着长长辫子,瞅人时大胆而平静。最引人注目的是远远地站在茅屋前的几个人,不肯上前看我,倒远远站着观望。女的倒瘦瘦的精干模样,男的肉肉的低矮个子,走路摇晃着一颠一簸。原来这里有几条沟水吃不得,吃了就患大骨节病。于是,这里虽盛产木耳、山楂、药材,但迁出的人多,进来的人甚少。偏远、冷僻、默默无闻,这里几乎被若大的西北黄土高原遗忘了。
这就是灵台县百里乡,这就是中国最古最老的几乎几千年山形地貌没有多大变化的商朝密须国国都所在地。今天,所见的男男女女,也都是未离乡土的那奴隶社会的鬼方、猃狁、密须部落的后裔。有什么可辩驳的呢?这里出土的商周文物证实了过去。为了这点,我到百里乡故域察看,只见商周时的古老城墙,断断续续赫然在目,厚的地方竟达二十米左右,可见当年密须国的城堡布局何等壮观。城外达溪河和南河夹绕左右,在城东汇流而去,城西有高山,烽火台,军事上易守难攻,如今掩映在满山山楂树和野茶树林中。大概由于西北黄土山群的无限广阔,由于这里的人烟的稀少,在千年的干旱荒寂里,竟存留着那殷末周初日的痕迹。
《诗经·大雅》有一首题为《皇矣》的诗:“密人不恭,敢拒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这是讲述周文王伐密的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后,密须国就此破败了,这百里之山城归须西周。1973年在百里山洞发现了四十六座西、东周墓葬区,从东马坑还获得一批奴隶社会的兵器等物。《封神演义》和《东周列国志》中的人物,有的竟在这里得到物证。在吊街西岭的西周墓里竟出土了姜子牙的食器“吕姜作簋”。姜子牙是炎帝族田岳的后裔,他的女儿邑姜嫁给周武王为正妻。这里还发现了“吕姜簋”,据说是姜子牙的妻子马氏的生活用具。后来马氏改嫁密须农户张三老,听说姜子牙封了宰相,享尽人间富贵,马氏气极自缢而死。传说现今百里乡南山底就是马氏吊死的地方。更多的传说是关于妲妃乱殷纣王的故事,这里的大骨节病传言由“红妆祸水”而致,故百里山里拐男不拐女,女人长得美貌,皮色胜似艳抹,多嫁给外方,而山里拐男的媳妇越来越少,常常改嫁远去,以致几个大骨节病人守着一个媳妇,人丁不旺,终生苦守着故土,寂寞地一世传一世,直至今天这里仍是地广人稀,少有开发,加上天旱少雨的自然条件,农民生活十分艰苦。
寻寻觅觅,果然,这个被世纪几乎遗忘的角落,村屋多是土做墙,草为顶,参差柴扉在冷清寂寥的山间。这是奴隶社会遗下的群群子孙,当初的殷纣王、妲妃、子牙、马氏、张三老已烟灭灰飞了,留下的石土山田以自然的生命力向时代展示着新的神态,神话般的过去一手挽着闭塞、贫困、寂寞;一手却招示着新鲜、动人的时代伟力:浓绿的麦豆菜瓜掩盖着黄土的过去,穿着新衣衫的高个儿妇女挽袖露臂,在红黄绿相濡相染的山坡田舍间跃动,那腿虽拐的男人在新的医疗中平静地慢慢走着,笑着……姜子牙的、周文王的八卦太极图看不到了,过去的未来,他们占卜不到,今天却可从自然和人的造化参悟天道之理。
觅觅行行,这儿山沟的水还是好的,是从远古流来的、是燃烧过的、沸腾、过的、是祭血过的。那悠远的残酷的殷商王朝的宝地,如今寂寞了,无聊了,妲妃的,马氏的美丽爱情在荒冢里殒没了。一代代王朝过后,这个无人问津的千山万壑中的一个山沟,只有庄稼悄悄地一年年复生,摇曳着色彩音响,只有满山山楂花燃红幽红开着,用火焰相托着不灭的希望。尽管,老实淳朴、甚至透着粗犷美的矮个儿男子,也和这里姿态优美的女子一样温柔有点羞怯而的气质,然都是这个远离时代远离大都市的一种静态的和谐,是古与今,生与死,动与静的对峙和延续……
且行且思,当夜幕的时光沉落在山后,我走进了黎明的光辉里,曲曲弯弯的路走过来了,古代的景像沿炊烟袅袅而散去。眼前,南河和达溪河夹绕古密须国的故城而东去了。我感到我已从《封神演义》,从《东周列国志》,从《三言二拍》,从古密须国走出来,在这里,构成着新一首《古诗十九首》的惊心动魄的主题。呵,生命的短促,人世的坎坷,欢乐的失灭,忧伤而悲凄的思绪在光天化日之下反而清醒了,对新生活的欲求更迫切了,反而不愿停留在殷纣的废墟上,觅觅行行,要行入新时代呵